「品味」兩個字,直譯也就是「品嘗味覺」。

       把糖放在口中,以舌尖為主,整個口腔會蔓延起一片甜的滋味。我有朋友嗜好巧克力糖,得到一盒比利時製新鮮巧克力,如獲至寶。我喜歡看她慎重把糖放入口中,抿嘴微笑,臉上洋溢難以形容的幸福表情。她後來吃糖太多,受醫生警告,必須節制,她還是在冰箱放一盒最好的巧克力,忍不住時拿出來看一看。她說:「奇怪,連看一看,也會笑起來。」以後有學醫的朋友告訴我,某些糖中的確有使人亢奮的成分,可是她沒有吃,只看一眼,都覺得幸福,顯然又不只是生理反應。

    在不同的文字語言中,「糖」「甜」都有引申為「親密」「愛」或「幸福」的意思。把自己親密的愛人叫做「甜心」,是用生理口腔中糖的甜味記憶,比喻心理充滿愛意的幸福感吧。

    好像美國人最喜歡叫人「甜心」,美國的食物也最甜。甜是幸福,但是在美國住,總覺得甜味氾濫,幸福滿溢,有點膩人。食物和文化都過甜,也許是歷史太短的緣故吧。小孩子大多喜歡吃糖,人生才開始,天真無邪,甜味就像是童年的無憂
無慮。

    我的童年,食物不多,一碗白稀飯,攪上白糖,一顆糯米粽沾細白沙糖,甜味加稻米香,回味無窮。有長輩從美軍福利站弄到一包加奶油的「白脫糖」,母親置之高閣,功課做完,或考試高分,才獎賞一顆。童年時,糖就像神蹟。我去教會聽
聖經,耶穌顯奇蹟,變出五餅二魚,我總覺遺憾,怎麼沒有變出一包「白脫糖」。

    甜味是人類最初感受到的味覺快樂吧。

    年長以後,酸、辣、苦、鹹、臭,經歷人生諸多況味,看到孩子伸手要糖,只知道甜味美好,我雖心疼,卻願意縱容。

    甜的東西,放久了,常會發酸。感覺酸,多在舌頭兩側。

    小時後愛吸手指,母親就在我手指上塗了醋,我一吸,酸到皺眉縮肩,母親大笑。吃水果怕酸,總要看別人先吃,知道不酸了,才敢嘗試。姐姐那時候十幾歲,已是少女,卻嗜酸如命。她整天含著酸梅山楂一類酸漬食物,鳳梨芒果也都要挑青澀未熟透的吃,取其酸味強烈。吃麵也用醋調味,我那時不能瞭解,怎麼有人會喜歡酸味到如此地步。

    甜味如果是純粹幸福的陶醉,酸味似乎多了一點憂愁。

    在姐姐之後,我逐漸也懂了酸的滋味,開始喜歡起「酸」在味蕾上帶一點刺激的清醒。我已經讀中學,發育了,有一些身體上的變化,有點害怕,又不願與他人分享。喜歡孤獨,喜歡看似懂非懂的書,歌德的「少年維特之煩惱」,總拿在手上,很久都以為是「少年維『持』之煩惱」,覺得有書可以教人「維持煩惱」,真是太棒了。

    喜歡酸味大概是迷戀憂傷的開始吧。甜味變酸,好像是幸福失去之後的悵惘。西方常有諷刺性的「酸蘋果獎」,中國古代常用「酸」形容文人失意落魄的委屈,有著一點對幸福甜味的忌妒不平。

    料理中常常糖醋並用,甜味加上酸味,混合了幸福與憂愁,好像更接近人生的滋味。

    我懂得酸味的豐富時,才十幾歲,母親已過中年,她那時嗜吃辣椒,苦瓜,而且要加上發臭的豆豉鹹魚乾爆炒,苦、辣、臭、鹹,我掩鼻而過,還不能領悟她的人生滋味。

轉自pt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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